六、 抽丝。 有人说生命就是从0获得至100,再从100失去到0的过程。 虽说带着歉意,当时当知道自己的“诅咒”成真的时候,宗介心里还是扬起了沸腾的阴暗的喜悦。那是在一个燥热的夏日午后。 距离宗介离开这个岛屿也有了四、五年的时间,宗介得到了机会从东京返回了这座岛屿,其实一开始就是为了去看望凛的。但是毕竟当时不告而别断绝了通信和联系方式,只在每年凛的生日会邮寄礼物,宗介觉得如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和对方见面的话会显得很尴尬。可是又非常想见到对方。几年前那种伤心和生气的感觉还残存在心里,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得更多的还是对方明媚的笑脸,闪闪发亮的眼睛。如同一颗闪耀在日光下的石榴石。特意买了高级的礼物,用上好的包装袋包裹着想送给对方。在镜子面前反复练习了要和凛说的话,讨好、道歉,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继续搭上话就好。还要用尽手段让对方这几天给自己当导游,陪自己玩。 大家已经都上了高中,大概已经可以像半个大人一样沟通了吧。 无数次安慰自己,最后站在凛的家门口的宗介还是紧张地手都有点发抖。用略微发颤的手指按压了凛家的门铃,却没有人来开门。炎热的午后的阳光落在宗介的脸上有种烧灼的感觉,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连绵不断的蝉鸣和吹拂在脸上都感觉到燥热的风。 又反复按了几次门铃,屋里依旧一片死寂。 宗介凭着几年前的记忆,在凛家的庭院里一排种植薄荷的花盆下面找到了凛的家门钥匙。即使离开了这么久,对方的习惯却完全没有改变,那一瞬间,仿佛有了种时间倒流的错觉。不过宗介又很快意识到,几年没见,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私自打开对方的家门,这么想来确实有些荒诞。毕竟是为了见凛来的,如果没见到,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被压抑了好几年的想念在不见到人的时候没什么,可是明明在这么靠近的地方,就变得根本无法控制和压抑。 “不好意思打扰了!”一边用钥匙开门进入的宗介,一边高声冲着空荡的房间里喊着。只是喊完这一声后,宗介便觉得屋子里充满了诡谲的气息。离开时记忆里的房子还不是如此宽敞的,换句话说,这间屋子除了基本生活用品外什么也没有,生活气息淡薄地可怜。记忆里凛的家应该是更加温暖柔和的感觉,有带着温馨感的家具和空气中荡漾的凛的父母以及妹妹的气味。但是这里没有。 盘旋在这件空荡的房子里的只有一丝近乎甜腻的香气,那是Omega发情的气味。 “凛?!你在吗?”宗介冲楼上喊着,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在他离开岛屿的时候,凛还没有呈现出性征,凛的身上是一种淡淡的Beta气息,既不偏向Alpha也没有偏向Omega,宗介都觉得这么发展下去,凛应该就是个Beta了。可是Alpha会被Omega吸引,理智屈从与本能,这就是Alpha可悲的肉体,宗介偶尔也会害怕如果有个气味对自己致命的Omega出现在他和凛之间会怎么样。宗介有意识地去训练自己熟悉Omega的气味并且去抗拒,而父亲因政治的需要,也会要求宗介做同样的练习。 可是从没有一种Omega的气味像今天这样惑人并且摇曳。盛夏的午后的热力以蛮横的力度贯穿了这间屋子,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气味变得更盛大了。宗介有些陶醉的嗅着这道香气,如同嗅着毒品。 凛从小就是个理想主义者,自尊心高又好强。宗介知道如果凛真正性成熟的时候变成一个Omega,这件事可能会要了凛的命。那么强烈的自尊因为刚烈而变得易折。可是宗介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在内心暗暗祈祷着凛变成一个Omega。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标记他。咬破他的腺体,进入他的直肠,在他体内不断不断不断地射精,直到凛怀孕为止。用情欲、肉体、孩子……或者别的,什么都好,紧紧束缚住这个耀眼的家伙。 对于凛来说,变成Omega绝对是个诅咒。但是宗介无法阻止地一边背负着愧疚和歉意,一边在内心“诅咒”着凛,希望他变成一个Omega。 空气中的香味越发繁盛,带给宗介如同醉酒了一般的晕眩感和美意。他追逐着那股气味,上了凛家的二层,又顺着味道,走到了凛的屋子门口。屋子的门是反锁的,可反锁的门锁不住那争先恐后溢散出来的气味。宗介听见里面传来了难耐的、痛苦的呻吟,那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凛的声音。年轻而富有韵味的清亮男声因为肉体的折磨而呈现了颓靡、沙哑的质地。里面正饱受发情期折磨的人是凛。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宗介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闪电般的狂喜击穿了。潮湿、黑暗、不可告人的喜悦的快意流走到了宗介的每一个神经。 宗介的诅咒成为了现实。 凛成为了一个Omega。 几乎在这一瞬间,宗介就无法阻止的勃起了。他的全部本能都在奋力想冲进这个闭锁的房间,用自己的身体笼罩住此刻正在接受着情欲熏蒸的Omega。但是宗介没有,他的眼眸因为忍耐转向近乎漆黑的墨绿,他嗅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也在疯狂地逸散。他用头靠着门,专注地听着屋内的呻吟,鼻腔贪婪的嗅着凛的气味。而后他解开了自己的裤子,握住了自己的性器,以相当粗暴的方式手淫了起来。 如果把这件事跟其他Alpha朋友说起,估计一定会被嘲笑“是疯了吧,你可是Alpha呀,怎么地也沦落不到手淫的地步吧”。但是宗介却觉得,从以前到今天为止,这才是最美妙的体验。他能感受到自己灵魂那已经逼近癫狂的喜悦。眼前都仿佛炸裂了星星一般泛起了白光。 可能自己是疯了吧,从小时候就疯了。 一定一定要得到凛——当宗介在屋子门外达到高潮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不仅仅只有身体,还有他的灵魂和他的心。 全部、所有、一并锁住。 天空被急速流动的乌云熏染成墨蓝色,疾驰的风呼呼地吹着耳边的头发,这个时候嘴会觉得有点寂寞,但是已经过了觉得抽烟很帅的年纪了。凛买了一罐冰麒麟啤酒坐在寝室的天台上喝,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周。现在想来刚清醒过来的时候那种感觉仿佛已经记不清了。自己全身清爽地穿着睡衣躺在寝室的床上,而后似鸟、御子柴几个同事过来看望了自己,难得连科长都说“压力不要太大了还是要好好注意身体啊,松冈。” 在那暴雨的子夜发生的一切,仿佛都遥远得像是一个梦,愉悦官能而非真实的画面也渐渐在现实面前褪色凋零。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当似鸟靠近自己的时候,嗅着周围的空气无心地询问:“凛前辈换了新香水了吗?这次的香水很好闻。”这句话简直就像把利剑般刺伤了凛的心,鲜血淋漓却也千疮百孔的麻木心灵,微微抽搐了起来。 那个夜晚的狂乱并非是梦,而是无可撼动的真实。 无论走到哪里,自己都能闻到那股芳香。那香味犹如在清晨中苏醒的薄荷叶般清凉,被午夜暴雨打湿的烟草叶般性感,被精心烘干经过细腻手工处理的皮革般奢华。气味如同具有了形体——是棕金色的丝绒——般缠绕着凛的全身。那气味仿佛是爱抚,又仿佛是掠夺般紧紧地覆盖在凛的皮肤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和角落。这种无时无刻,在任何地方都犹如被这股香味形成的坚实怀抱紧紧拥抱住了一样的感觉让凛感到空前的羞耻又心醉神迷。 即使是现在,那股香味还是萦绕着,凛知道那是从脖颈间逸散出来的香气。必须承认那是他这二十几年来经历过的最爽快的高潮。但是随着这爽快而来的是近乎崩解的理智的刺痛。那个人,咬破了他脖子上的腺体,对他进行了暂时的标记,当时凛的眼睛被蒙蔽着,可是凛心中是隐约知道这个人是谁的。先不论体格、体温、肌肤质感……仅仅只需要气味就够了,内心已经确定了暂时标记了自己的人是谁,但却自欺欺人般告诉自己只要眼睛没有看见就没有成为现实。 还记得刚苏醒的时候照顾自己的人是宗介,对方靠在床边的桌子上看书,见到凛醒来便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半坐起来的凛。无声的沉默在屋子里盘旋,仅仅只有阴天虚弱的太阳的光线从窗外斜照进来,照耀在凛伸出的略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指上。凛低头可以看到自己的胸膛,上面零星的点缀着几个快要淡去的吻痕。屋内太过于安静,凛只能听到水流过自己的口腔,经过自己的咽喉,流过食道的声响。 很想问宗介“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Omega了吧?”却没办法问出口。这句疑问逗留在胸口,它磨着爪子仿佛随时都会撕开凛的胸膛而出。只能压抑住身体的颤抖,等待宗介的问询。凛想,如果宗介能毫不介意地严厉的责骂道:“为什么成为Omega这件事不告诉我,是没把我当做伙伴吗?”,如果能被这样质询,也会比自己剖白要好很多。可是宗介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即温柔又可恶至极的包容态度保持着沉默。像天使般温柔地不去揭开凛的伤疤,又如同恶魔般等待着凛自己把话说出来,自己掀开结痂的伤口,让鲜血和脓一起流出。 这近乎魔性的忍耐。 一听啤酒没喝几口就见底了。远处更加阴沉的天色和隐约滚动的雷声,喻示着午后的暴雨即将来袭。凛没有任何离开天台的意思。有的时候一些伤悲找朋友是无用的,太过深入的悲伤,就像触及了幼年时期在心里扎下的疼痛的根系。甚至连该如何形容、描述这种痛楚都无法知道。如果此刻坐在朋友的面前,被温柔地询问了“怎么了凛?”可能也只能哑口无言。 小的时候自己很爱哭,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或是难过悲伤的事情,总是特别直率的用眼泪来表达自己的痛楚。可是随着年龄地成长,渐渐被家长要求、被社会告知“男子汉怎么能随便哭呢”。即使明明真的很痛,肉体受到折磨、心在滴血,也不能哭——因为这太不男人了。忍耐着忍耐着,逐渐也就习惯麻木了,真的不会继续哭泣了。 却从心底羡慕着宗介。 宗介从小的时候就很man,当然那个年代还没有“很man”这个形容词。他的那种男人气是自然自发的,自己毫无察觉的,他只是做他自己而已。他不会想,这么做给人感觉很男人,是男人的话要那么做。他不会,他只是做他所想,执着他所执着,即努力又自律。就是这种天生的、不做作的、帅气的性格让凛羡慕不已。在羡慕中还夹杂着钦慕和崇拜,隐约还有丝嫉妒,忍不住想和宗介较量一番。 想哭的时候就哭,这种想法太不男人了吗?所以自己是Omega而宗介成为了Alpha?连流泪的冲动难道都是天生的吗?自己的命运从最初的最初,从一开始就是被决定好的吗?若是如此,那为什么要诞生出意识,又获得了自由意志?既然那些枷锁无法挣脱,从出生就背负着沉重的锁链,又为何大脑会领悟自由的真意,期待着自我的挣脱? 再如何坚持却也难逃被标记的命运。这一次只是运气好暂时被标记,那下一次呢? 放弃会不会来的比较轻松? 每当这个念头轻轻地划过凛的脑海,就会有近乎咆哮的声音从凛的心底传来。 “坚持下去。一定不要放弃!” 翻滚着的乌云越来越紧了,不一会儿,瓢泼的大雨就倾斜下来。没有躲在遮蔽物之下的凛没多久就被淋得全身湿透,他注视着乌云快速流走的天幕,深沉的,乌黑的天空离得很近,雨点砸在脸上身上的力度很大、节奏也很快。想要的问题的答案,这片阴霾的天空上没有。 凛站在冰冷的雨中,流出了炙热的眼泪。 再次见到松本医生,是在监狱的医务间里。在凛休养的这几天,这名黑市医生已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承认了对三名Omega通过药剂进行人为强制发情后杀害的事实。东京刑事科的高层简直欣喜若狂,在案件这么胶着的时刻,突然间,如同从天而降一名承认自己罪行的囚犯。前几天还对东京刑事科能力质疑的舆论纷纷改变立场,对三科破解案件表示祝贺和赞赏。 凛穿着连帽衫向监狱门口的守卫出示了自己的工作牌,又通过了指纹和虹膜的验证,坐着电梯往监狱的下层而去。沉重的钢铁质的电梯在飞速下落的时候,带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走道延伸的肮脏的墙壁反射着湿黄色的灯光,在这里根本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凛的手握着门的把柄,没能毫不犹豫地推开,把柄的金属质的冰冷在凛手心被捂热,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医务室的门。扑面而来的药水味、消毒水味,混杂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凛屏住呼吸拉开了帘子,松本医生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假寐。他身上多处打着绷带,看来是受到了一定的肉体伤害。这个时候松本医生张开了眼睛,目光注意到了凛后露出了依旧温柔的笑容:“凛。” 凛被这个温和的、成熟的、包容的、虚假的、欺诈性的笑容刺伤了。他轻轻咬住了下唇。感觉到了来自嘴唇的轻微刺痛。 沉默横亘在不大的医务室里,松本医生若有似无地叹了几口气:“被凛的Alpha狠狠揍了。那可真是个粗暴的家伙。是叫山崎宗介吗?在政界也算是个名人,山崎家的太子。” 已经分辨不清是悲伤更多还是愤怒更彻骨,凛注视着这和记忆中没有区别的容颜回答道:“他不是我的Alpha。” “但是你被他标记了不是吗?”松本医生说话的语调依旧是如此收敛而温和,他用缠着绷带的手缓慢地向凛示意脖子上的腺体,提醒凛他的那里已经被宗介咬破了。“后来我看了哦。你们的……交配。凛非常漂亮,皮肤上都荡漾着恋爱般的樱花色呢。” “……!”凛咬紧了自己的牙齿,从心底翻滚上来的怒意是赤红的火焰。“那,只是因为,当时只能这么办了不是吗?因为你利用了我的信任!宗介除了这么帮我没有别的办法!” 松本医生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笑着看着凛。如此温柔,近乎残酷。 “你喜欢他,凛。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你,那才是面具下真实的你,既漂亮又性感。你总是这样压抑你自己,对你自己的身份抗拒,想抵抗你自己的命运。但是命运就是命运,就像时间,就像死亡,不是你能够抵抗的东西呐。如果你早几年告诉我你有这样的Alpha相伴的话,我都不会给你药,直接叫你和你的Alpha结合。” 热意涌上了凛的眼眶,他压抑住自己不要一拳揍在松本医生的脸上:“所以你当年跟我说的那些Omega独立自主的话都是骗我的吗?为什么,骗我你有什么好处?跟我说不要依靠Alpha,而依靠科技和医学活下去之类的话都是你在病人面前的表演吗?” 听见凛压抑住感情的质问,松本医生的笑容从脸上逐渐褪去,凛突然意识到现在躺在自己面前的松本医生早已不是以前那个了。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可能这种改变时彻底的,绝然的。现在的松本医生面容没变,气质没变,凛却觉得他似乎已经从内部腐朽了。曾经坐在医务室里对Omega的未来充满了信心的医生早就不知在什么时间、什么角落被吞噬了吧。想到这里的时候,只听松本医生说道:“以前说的那些话,不是骗人的。当时,在那个时刻,我是真心的。对你做的一切也是真心的,即使是现在我也是真心的。只是我拥有了完全不同的信仰。”医生说道这里,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带着圣洁的微笑。“Omega的宿命就是宿命。从生下来就注定被Alpha标记,也注定了被抛弃。” “但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哦~”松本医生这次笑得更加灿烂,他的笑声如同浮在云之上。“如果你被相爱的Alpha标记,再被抛弃,你就会理解了。比没有Alpha更痛苦更黑暗的发情期。不过你也快了吧,不是已经被短暂标记了嘛?那就快了。” 在不知道的时候原来医生被Alpha标记了吗?是心甘情愿被标记的吗?因为当时的甘之如饴,所以现在才充满了愤恨?当时被医生挑拨地居然想脱口而出“宗介才不是那样的家伙”,却赫然惊觉,自己跟宗介其实没什么关系。他们的关系是撇开了Alpha和Omega的存在,是更纯粹的东西,凛甚至那一瞬间都为自己的那种想法而羞愧。但即使是羞愧也无法否认,肉体的吸引是确确实实存在的问题。 灵与肉,爱与欲。 可是撇开这些问题不论,凛已经不再想围绕着这个问题打转了:“松本医生,不是真正的凶手吧?你只是负责解剖尸体,拿出内脏,尸体在送到你那边的时候已经是死的了。你提供药剂,解剖尸体,但是行凶的并不是你,你只是间接共犯。” 空气陷入了一种诡谲的沉默之中,松本医生的脸像套上了一层面具一般僵硬:“就是我一个人干的。” “动机?” “那种问题我早就说过了!”一直有着成年人某种可恨的游刃有余的态度的医生情绪终于激动了起来,医生身体动作的变动,引得本来就不太结实的监狱医疗室的床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早就说过了死亡是为了解放那些Omega吧,注定被标记又注定被抛弃的Omega要经历痛苦,还不如再没经历这些事情就死掉的好!”说到这里的医生眯起了眼睛,神情就像是要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扑过去咬住凛的咽喉一样,连鼻翼都急速地收张着,每一个细节都昭示着医生的情绪的激动。 凛望着他,望着这张记忆中熟悉的,却抵抗不住时间逐渐老去的脸。 高二的时候自己第一次去松本医生的诊所,陪着自己的人有妹妹江和朋友遥、真琴。自己当时也是穿着一件连帽衫,用帽子罩住脑袋,和今天一样在医院门口,手握着门的把柄,直到把冰凉的金属把柄握热了,才深呼吸了很久推门进去。凛还记得那是医生的脸,以及他的微笑。 “凛是第一次来吧?喝点什么吗?外面挺冷的,喝点热奶茶暖和一下吧?” 第一次见面就自来熟地称呼自己的名字,却因为对方态度太为亲切而没有觉得不妥。可是自己却抵抗着这样的医生,对他态度恶劣的恶言相像。长大后再想起这段时光,凛想自己当时其实是很憧憬医生这样的大人的。这么温和却成熟坚定,有能力又包容。如果也能成长为这样温暖的存在就好了。并不是大人那种装腔作势的,被社会熏陶出来的,假惺惺的从容,而是打从心底的自信带来的从容。 可是此刻,这样的大人在病床上用愤怒的咆哮掩盖恐惧的颤抖。 是因为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大人,所以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大人的从容”吗?无论是孩子亦或是大人,男人或者女人,Alpha还是Omega,大家都有自己的恐惧和悲伤,都有自己的铠甲,也有自己的软肋。 情绪激动的医生,就如同那些发情期独自牙咬渡过的自己。凛理解那种漆黑的绝望,曾经那种漆黑就涂满了凛的全身,扼住凛的咽喉,凛只能发出哑然的惨叫。 “这和解不解放没关系,杀人犯只是杀人犯而已。”凛知道医生是不会再告诉他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我会揪出那个藏在黑暗里的家伙的。”——这是凛在离开这间屋子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七、 困兽之斗。 做梦,一直、不停地做梦。烦躁在梦的底层郁结成一块鲜红的痂。翻来覆去,动荡,画面晃动,五颜六色的色块在眼前飞散,最终凝固成一片漆黑。会在半梦半醒间在内心的深处呼喊对方的名字,醒来的时候却只剩下无处派遣的空虚,梦还有些美意,醒来便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头顶的天花板白的刺眼,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了,但是最近却有了一些更加深刻的伤心的感觉。山崎宗介用手掌覆盖住自己的脸,用力地摩擦,要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然后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出门晨跑。 他晨跑的时候会路过很多地方,刑事科宿舍楼下满满当当都是各种各样的小摊铺,早起的店主在推来的车里买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早餐。他会一边跑步一边思考今天早上要吃什么,当然还要顺道带上凛的那一份。 凛很明显已经知道自己标记了他,那刻意粉饰出来的太平、无所谓的态度,无一不告诉宗介那一点。昨天晚上讨论案情的时候,无意间两个人手碰在了一起,凛都会产生很强烈的反应。立刻就收回去的手,只会让以前两个人互相把玩对方的手指的记忆显得讽刺。还记得以前两个人凑在一起比谁的手指比较长,即使已经知道身高高的人四肢的长度一般都会比较长,凛还是会不甘心的,认真地和宗介五指贴着五指比试手指的长短。手指的根部靠在一起,凛认真的脸近在咫尺,酒红色的眼眸里也摇荡着认真的光,每一根手指都被公平的紧密的贴合在一起,手心也紧紧地贴着对方的手心。凛审视彼此的手指,然后不甘心地撇撇嘴角:“啧,什么嘛,宗介的手指比较长一点……不过反正宗介猜拳老输给我,手指再长也没用。” 曾经的手明明是那样紧紧的,毫无缝隙的贴合在一起的,手心也是紧紧挨着的,仿佛都可以从手心里感觉到对方的心跳一样。 宗介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最近几天他都喜欢这样,竭尽全力地奔跑。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让宗介觉得缺氧,窒息,肌肉也有了微微的酸痛。但他依旧坚持着这种和以往不同高消耗的奔跑。这种窒息的感觉让宗介想到了雷雨天的沉闷,仿佛有一层保鲜膜包裹了全身,也堵住了鼻腔。当跑步结束挺下来的时候,能感受到另外一番感觉,是一种“冲破”的快意,身子因为从极限奔跑的状态里解放出来,机能慢慢恢复,呼吸也变得顺畅,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每一缕清晨的气息都被呼吸进肺部的最深处。竟然有了一种解脱的错觉。 可是错觉就是错觉,而已。 买了刚做好不久新鲜度上好的饭团,顺手又买了两根炸物,又去超市买了小瓶子的凛说十分美味的酸奶。宗介看着超市里收银机打开,耳边听到“咔”地一声。 “咔”地一声,类似于某种解开、解放的声音。无论是这日常的超市的收银机打开的声音,亦或是开锁时那细微的响动,又或是上锁的日记本被打开时候的声音。 以前曾被父亲偷看过日记,不,对于父亲那样的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偷看”吧,他只是刚好发现了的日记本,而后光明正大的“审阅”了的日记。粗心大意的宗介还把钥匙留在锁上,锁只是一个摆设,却勾起人窥视的欲望。宗介不是每天坚持写日记的性格,虽然会严格规定自己的行为,但是对于日记的每日持续方面却非常通融。遇到事情无处抒发的时候会写写日记,可想而知青春期的宗介的日记本里写的都是些什么内容了。而宗介得到的父亲的反应是刻在他记忆的深处的,当时父亲面不改色的坐在沙发上,把的那么日记优雅地甩在了宗介面前的地板上,这个粗暴的动作竟然也可以被父亲诠释的如同电影镜头一般充满了美感又优雅。 “啪”地撞击在地板上的本子,其中一页还因为角度而翻折撕裂。 “这位客人……?”回忆被收银的店员打断了,宗介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收银台前发呆。他声音含糊地道了歉之后接过了零钱和物品。 “咔”地一声打开了宿舍的门,宗介脱掉了跑鞋,把耳机摘下来,走进了室内。凛已经起来了,他穿着一件背心和短裤,专注地用笔记本查阅着资料,桌上散落着不少案件的分析报告。听到声音,凛眼睛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只是说道:“回来了?” 今天将会是一个很明媚的天气,窗外的阳光已经直直地投射进了客厅里。也照亮了凛的脸。宗介看着这样充满了光明的画面,沉声回答:“嗯。”流泻进屋内的,金白色的日光一部分落在了凛的腿上,那一块肌肤像是一面光洁的玉石一样。 “早餐买好了,凛。”如同和以前的每一个早晨一样说着这样的话语。得到了和每一个早晨一样凛的“谢谢”作为回答。原来暂时的标记并不意味着关系的进步,也有可能意味着关系的止步不前。 “凛,科长都说已经结案了,松本也很快就要受审了,你还是要继续追查吗?”把早晨放在凛的手边,宗介在凛的旁边坐了下来。凛把自己的背绷直了,他没有很快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才从屏幕那头移开眼睛。凛和宗介进行了今天早晨第一次的眼神交流…… 从以前开始便那么有默契的动作,早已习惯的动作,现在仅仅只是互相注视着,竟然就有了一种逼近窒息的近乎痛楚也近乎快感的感受。凛移开了视线的时候,宗介已经知道答案了。还会有谁比他更了解这种眼神呢……看上去即坚毅又包含着隐约的脆弱。自己一开始不就是被这种视线、眼神吸引了,抓住了吗?揉着了彻底矛盾又统一的,用美丽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的眼神。 “就算官方结案了,我也会自己调查清楚的。我们都知道,松本医生不是直接杀人者,真正的凶手并没有被抓住。” “…………就算我想帮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这个案子法院一旦审理结束,我就要回到特别行动组了。”宗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这么大了。比小时候的自己的手不知道打了多少,骨骼已经成长完成,可以从皮肤下面隐约看到轮廓,还有上面浮现的暗色的血管脉络。宗介想用这双手再一次贴住凛的手。 在宗介这么想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被凛一把握住了。那是用力的,狠狠地一握,宗介都觉得虎口被捏地发疼。 “所以我们要在案子被审理完毕之前查出来!” 宗介有些绝望了,更多是死心了。那是一种亮色的绝望,好像残忍又非常温柔。手被凛用力抓着,仿佛都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我可没有答应要帮你啊凛。” “那来猜拳吧,你输了就要帮我!” 凛的目光再次和宗介相会了,这次是直接的、犀利的,如同一把锋利的兵器般的视线。 宗介突然记起了那本被父亲仍在地上的日记里写的一篇内容,那篇日记里写到了凛的眼睛。宗介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写的—— “我的心中一定住着一只怪物。因为当我看着凛的眼睛,我根本不能自己。” —————————————————————————————————————————— TBC ———————————————————————————————————————— 以上就是更新到现在的全部了……大约4万1千字左右ORZ 这边会和Lofter一起同步更新的。 恩,以上。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请回复:)